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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寺前遇刺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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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初一,皇帝照舊例要去禮佛上香,慕容修是武將出身,習慣了征戰殺伐,對這種繁文縟節的事向來沒有十足十的誠心,快到了午膳時分才準備妥當。衛雲兮已接受了眾妃嬪的恭賀,於是帶著宮人前去禦書房恭送皇上禦駕啟程。

南楚的天氣四季分明。年關一過,天已有了放晴的跡象,大片大片的鉛雲不再沈沈壓在天際,觸目所見宮闕重樓也亮堂幾分,奢華延綿,似一眼也望不到邊際。衛雲兮一路行來,十二副大紅宮裝逶迤拖過幹凈的宮道,明晃晃的金絲刺繡刺眼欲盲,宮人紛紛如風吹草折,跪拜行禮,他們眼中流露的是艷羨與說不出的敬畏。那是對當權者發自內心的盲目的崇敬。

衛雲兮眼梢皆是淡淡。從前她是帝後的掌珠,一切都似理所當然,可今日看來,這樣卑微的眼神一旦反目將是多麽可怕。所以她的父皇母後才會死得那麽淒涼,落得身首不得合葬的下場。

她來到禦書房,卻見遠遠走來兩人。當先一人身影修長,重紫貂裘,面色雪白。正是許久不曾見過的殷淩瀾,在他身後是不離左右的華泉。她頓住腳步。看著他一步步走近。她只知他送了蕭世行離京。卻不知他竟半途折返,回了南楚。

千裏雪路,他趕在了新年第一天進得宮來。

衛雲兮看著他走到了玉階之下。殷淩瀾擡頭,看了她一眼,緩緩跪下:“微臣叩見貴妃娘娘。”

千言萬語都不必再說,她在後宮如日中天,他在朝堂權勢滔滔,兩人看似已涇渭分明,再也毫無關系了。

衛雲兮點了點頭:“殷統領回京了。一路可順遂?”

殷淩瀾輕咳一聲,垂了眼簾:“都很好。”他步上玉階,走到她身邊。衛雲兮美眸掠過他清冷的面容,遂心中無聲輕嘆一聲,轉身走進了禦書房。

慕容修見兩人前來,微微一怔,隨即了然。衛雲兮低頭道:“臣妾是來恭送皇上出宮禮佛的。吉時已快過了,皇上該起駕了。”

慕容修無所謂一笑:“不過是禮佛而已。不在乎這一刻半時。”他想了想:“你若無事,與朕一起去吧。”他看著一旁沈默的殷淩瀾,又道:“再說有殷統領護送,一切可安心。”

衛雲兮淡淡一笑:“皇上說得是。臣妾遵旨。”

她的坦然令慕容修結結實實一怔。他不由眉眼深深地看著她的面上,但是卻半分也看不明白。

禦駕離宮,龍攆悠悠晃晃,令人昏昏欲睡。慕容修依然在看著奏折,只是這身邊時常有暗香撲鼻,心曠神怡,比清冷的禦書房多了幾分旖旎風光。衛雲兮在一旁低頭為他整理散在一旁的奏章,那一低頭的楚楚韻致攝人心魄。

他放下奏折,忽的恍惚,現在的慕容修已不同以往。他什麽都有了,皇位,美人,甚至權臣亦在他股掌間,不敢輕易生異心。他手中的大軍十幾萬,鎮守各要塞重鎮邊關,現在的他還需要什麽?手中拽得越多,可為什麽偏偏心中卻覺得空空蕩蕩。

“皇上在想什麽?”衛雲兮擡頭問道。

“沒什麽。”慕容修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縮,避開了她探尋的目光低了頭。半晌,他漫不經心道:“殷統領曾經救過你,你找一日好生謝謝他。”

衛雲兮手微微一頓,半晌才道:“皇上代臣妾謝他吧。臣妾身上一切都是皇上賜的。”

她話音剛落,微涼的手就被他握住。她不由擡頭,對上慕容修深不見底的眼眸:“可是朕要你親自謝他。謝過他,你與他過往瓜葛便要統統斬斷。”

衛雲兮看了他一會,忽的一笑,縮回手:“臣妾進宮便是與他沒有了瓜葛。皇上多心了。”

真的是他多心嗎?慕容修看著她妝容妥當的面上淺笑如花,只能暗暗捏緊了手掌。

“當真?”他問。

衛雲兮淡淡地垂下眼簾,輕聲道:“當真。”

“那從今日起,若你違背了你的誓言。你當如何?”慕容修再問。

衛雲兮冰涼的手放在他的手心,美眸中水光瀲灩,輕聲道:“臣妾已無路可走,皇上相信嗎?”

“信。”慕容修冷峻的面容終於和緩。他一笑,拉她入懷。她終於折斷她一身傲骨,折斷她欲飛的翅膀,只在他的身邊,再也不會離開。

禦駕很快到了京城中最大的榮華寺。皇帝第一日來上香禮佛已是延續十多年的慣例,榮華寺前人山人海,百姓們傾城而出只為看一眼聖上真容。不多時,禦駕停下,慕容修握著衛雲兮的手緩緩步出龍攆。四周一切嘈雜的聲音剎那間無聲無聲。那一張傾城面容在天光下若九天玄女下凡,人人都道衛國公的女兒衛雲兮長得傾國傾城,如今這盛裝而出,當真覺得女子之美最美也止於此。

慕容修微微一笑,深眸看定身旁萬人矚目的衛雲兮,第一次覺得這煩人的禮佛也有了別的趣味。山呼海嘯的萬歲聲響起,慕容修剛踏上宮人鋪就的紅毯,身後就無聲無息地走來殷淩瀾。

他靠得很近,用只有慕容修才能聽見的聲音,冷冷道:“有殺氣!”

慕容修渾身一凜,深眸陡然犀利掃向四面。可是這四面百姓濟濟,誰才是那懷揣殺人心的刺客?他意欲何為?誰人指使?是皇後周氏的亂黨餘孽,還是遠離京城前往皇陵守靈慕容雲布下的一局?……

是誰曾冷笑如癲如狂,一聲一聲清晰如昨。

“……龍影司那麽好用,誅殺叛黨,手段狠厲。如今變亂初定,殿下也十分頭疼,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後周氏的叛黨,藏了多少對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賊……”

“殿下,你坐上皇位之後,就會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,想得頭都要疼了……”

……

他猛的怵然而驚,不由握緊了腰間藏著的一把軟劍。他看向一旁的衛雲兮,她卻是無知無覺,只慢慢走在他的身邊。

“向前走,不必張望。微臣自會保護皇上。”殷淩瀾淡淡道。

慕容修自嘲一笑:“看來朕又欠了你一瓶解藥。”

他說罷握著衛雲兮的手慢慢向前走。寺門就在前方,僧人跪地迎接聖駕,梵音繚繞。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。可是誰可知道這每一步都是致人死命的絕殺。慕容修不由握緊了衛雲兮的手。衛雲兮擡頭看她,微微一笑。

帝妃兩人走過紅毯,緩緩走寺門,不過幾丈遠,慕容修卻覺得走得毫無盡頭。終於來的到寺門前。住持方丈攜僧人躬身上前,宣了一句佛號:“皇上誠心禮佛,敝寺甚感榮耀……”

他話音未落,慕容修只覺得眼前有什麽光亮一晃,一柄寒光似水的軟劍破開眼前慈笑的住持身體疾刺向慕容修。這一突變毫無征兆,慕容修想要避開可是已是來不及。就在這電光火石一剎那,在慕容修身後無聲無息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。他握住住持心口的軟劍,猛的一折,那柄軟劍就改了方向。

“走!”殷淩瀾冷喝一聲。慕容修急忙拉著衛雲兮往後退去。殷淩瀾身後的華泉猛的清嘯一聲,抽出長劍,刺向躲在住持身後的僧人。那僧人手中的軟劍被殷淩瀾扣住不放,想要拔出卻猶如生鐵鑄就動彈不得。情急之下,他猛的一推已然氣絕的住持,飛快向後退去。

變亂忽起,跪地誦經的僧人們嚇得面無人色,四面的百姓更是驚駭萬狀,紛紛四散驚逃,把寺前堵得水洩不通。衛雲兮被慕容修緊緊抱在懷中,睜大眼睛看著在前面與刺客纏鬥的華泉。

四面禦前侍衛湧來把慕容修團團圍在其中,大聲喝道:“有刺客!有刺客!”

“護駕!保護皇上!”

殷淩瀾把已氣絕的住持放在地上,深眸緊緊盯著四周。龍影司的護衛們飛身而上,加入戰團。有禦前侍衛驅趕僧人入寺中,僧人們卻似受了驚嚇,四散逃跑。有的逃到了慕容修跟前大呼:“皇上救命!皇上救命!”

慕容修薄唇緊抿,正要開口,那些僧人忽地眼中突現冷色,猛的沖向他。幾個站得近的禦前侍衛們不提防猛的被砍翻在地。又是一個圈套!刺客不是藏在百姓中,原來統統藏在了僧人中!誰能想到那素日誦經念佛的僧人會突起發難?

慕容修怒道:“僧人犯上作亂,給朕格殺勿論!”

衛雲兮心中一震,只見眼前血霧蓬起,染紅了百年寺門前。在重重血霧中,殷淩瀾巍然不動。他就獨自一人站在這一群哀嚎遍地的僧人中,微微垂了眼,似心神已不再這裏。龍影司護衛們團團圍住四面,與禦前侍衛們一起揮劍格殺僧人。

衛雲兮被慕容修拖著向著寺中而去,在倉促中,她看見有一個已走投無路的僧人撲倒在他的腳下,連連磕頭。他說了什麽她已聽不見,就只見殷淩瀾輕輕搖了搖頭,身後一把寒刀已把那僧人撲殺在他跟前,一蓬血灑落在他的腳下。他眸色未動分毫。

衛雲兮心中一寒,還未及驚呼,人已被慕容修拖入寺門中。沈重的寺門被禦前侍衛吃力關上,把一切殺戮關在了寺門外。

榮華寺寺門前的刺殺終於塵埃落定。一幹僧人連同那德高望重的住持皆死在寺門前。一場盛事到頭來成了一場令楚京人心惶惶的屠殺,這一場刺殺波及無辜甚眾,在寺門前原本想要高高興興一睹聖顏的百姓們踩死踩傷幾百人,哀嚎痛吟的聲音為這南楚新年第一天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霾。

慕容修在寬敞的禪房中怒而來回走動,衛雲兮看著他頻繁走動的身影,只抱著自己安靜地縮在了蒲團上。有侍衛形色匆匆前來稟報外面如何如何,慕容修時而點頭時而暴怒。終於一切都安靜。禪房的門被人推開,殷淩瀾走了進來,他看了一眼衛雲兮,這才跪下道:“啟稟皇上,刺客已肅清。皇上可以起駕回宮。”

慕容修餘怒未消,怒道:“查!要徹查!到底是誰藏在了榮華寺中想要朕的命!”

殷淩瀾神色未動,淡淡道:“遵旨。”

他還未起身,慕容修猛的逼近他清冷的眼眸,一字一頓地道:“徹查,明白朕的意思嗎?”

殷淩瀾看著他半晌,才道:“微臣明白。”

慕容修看著他轉身離開,這才坐在了蒲團上。他一回頭,就看見衛雲兮素白的面容。她安靜得令他幾乎忘了她的存在。他忘了變亂之時她也在自己身邊,親眼看到了那一地的血腥。

“過來。”他眸色放緩,朝她伸出手。

衛雲兮溫順地靠在他的胸前。慕容修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發,忽地問:“你覺得是誰想要朕的命?”

衛雲兮搖頭:“臣妾不知。”

慕容修深眸中神色變幻不定:“不管是誰,朕絕對不容許有這樣的人存在!”

衛雲兮看著他冷峻如刀削的側面,紅唇微微勾起嘲諷,這南楚的天地想要殺他慕容修的人多如牛毛。他能殺得盡?

禦駕到了夜間才到了皇宮中。慕容修匆匆回了禦書房。衛雲兮恭送他離開,這才起身。她正要上鳳攆,忽地看到一襲清瘦身影緩步而來,不由頓住腳步。

夜色如墨重染,鳳攆邊掛著的宮燈明明滅滅,照得他的面容也不真實。他捂住唇,抑制住咳聲,問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“沒事。”衛雲兮看著他的眼睛道。

殷淩瀾點了點頭,轉身要走。

“等等!”衛雲兮忽地出聲喚道:“殷統領請留步。”

殷淩瀾轉身,靜靜看著她。

“有的僧人明明不是刺客,你為何不饒他們一命?”衛雲兮美眸幽幽地看著他:“殷統領實在不必如此妄開殺戒。”

殷淩瀾聽罷,輕撫裘衣上似水滑鑒的長袖,慢慢道:“是不是刺客,死了才能讓我相信。娘娘不必操心這等小事。”

“那其餘僧人呢?殷統領打算怎麽辦?”衛雲兮盯緊了他的眼眸,追問道。

殷淩瀾抿緊薄唇,半晌才道:“皇上說了,要徹查。”言下之意便是要嚴刑逼供,寧殺三千不縱一人。

衛雲兮陡然覺得心冷,眼底的失望彌漫上來。她不明白他分明可以慈悲的。可偏偏他要染上一手殺孽,惹上一身罵名。龍影司的威名一日比一日更盛,他的殺孽一日日無可救贖。

殷淩瀾擡頭,清冷的眸子如暗夜那一顆遙遠的星子,這樣冷魅的殷淩瀾她從未見過。他定定看了她許久,終於慢慢道:“終有一日,你會明白。我的殺,是為了你的不殺。”

他說罷轉身離開。衛雲兮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陡然無言。

“我的殺,是為了你的不殺。”

風中無聲回蕩著他這一句。她茫然四顧,遍身寒意襲來,這南楚新年第一天就這樣無聲無息滑過。

榮華寺的刺殺滿朝俱驚,慕容修連下三道聖旨,京畿四門緊閉,連日搜查刺客。龍影司護衛皆出動,楚京處處可聽驚叫慘呼。過年的氛圍皆無。刑部牢房一夜之間爆滿。有激憤的百姓連夜長跪在刑部門前,伸冤叫屈。

龍影司草菅人命,成了楚京中人人痛恨的對象。只要看見龍影司的龍紋錦衣護衛從街上騎馬飛馳而過,就有多少雙眼睛含恨盯著。可偏偏殷淩瀾仿佛無知無覺,依然縱容手下“徹查”,似乎非要把這翻了無數遍的京城再翻個底朝天。榮華寺一夜之間滅寺,往日京城香火第一旺盛的寺廟終於寺門洞開,可聞鬼哭。

衛雲兮在長明宮中聽著秦七打聽來的消息久久不語。殷淩瀾以殺來立威,以殺來令膽寒的他的人更恨這個皇朝!

正當她沈思的時候,有宮人上前來,稟報道:“啟稟娘娘,衛將軍求見。”

衛雲兮一怔,不由站起身來,失聲問道:“是誰?!”

“是衛將軍。”宮人恭謹回答。

衛雲兮連忙道:“快請!快請!”

不一會,衛雲沖匆匆而來。如今他官至三品,著的是朱紅色繡黑豹武將服,身姿筆挺如標槍,行走間輕而靈敏。他犀利的眼眸看了一眼衛雲兮,這才跪下道:“微臣拜見貴妃娘娘,娘娘千歲千歲,千千歲!”

“衛將軍請起!”衛雲兮急忙上前道。

衛雲沖看著她眉間殷切,恨意滿胸的心中忽地莫名微微一澀。是什麽改變了彼此的模樣,是什麽把恨意悄然埋下,從此相隔天涯。

十年前,她不過是被劇變驚哭不肯睡去漂亮的瓷娃娃。

他,也不過是初初長成的少年,無憂無懼,天地不怕。

……

“衛將軍,請坐。”衛雲兮出聲打斷他的出神……

衛雲沖坐下,端起宮人奉上的茶,慢慢道:“父親讓微臣來看看娘娘,不知娘娘那日可否受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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